『凌澄·架空』夜猎·重修版（六）
剧情承接 （四）
上一章（#壹）
好久没写，笔锋锈钝，诸多包涵。
11.
斯诺里星为还原地表原本的生态系统，一座座城市群皆是拔地而起，由星外合金作为塔基搭建的浮岛，岛与岛之间有空中列车定点传送。这一套体系成型已久，即使传到了以窝囊废成名的聂怀桑手上，依然对整个城市持有极高的掌控权。
金凌本来以为江澄是自上而下通过跟聂家高层的联络进入岛内找到他。可当江澄轻车熟路地在猎人建起的地下通道里来回穿梭，最后在一个老旧的停车场里找到一辆军事吉普。他才缓缓意识到，即使已经是在联盟难以涉足的黑暗处一手遮天的江澄，恐怕依然和他一样，是一个被注销了身份卡的黑户。
江澄确认过吉普车的油箱和引擎没有问题，便大摇大摆地开着吉普车上了城市表面的高速公路。没有所谓“居民”常住的星球自然不会有电台，江澄对车里那些上个世纪的碟片没有兴趣，他是对一些人不堪忍受的尴尬浑不在意的人，便任由车里的沉默发酵。江澄知道紫电在看他，但他缺少搭理的心情，便装作一无所觉般注视着前方。
金凌酝酿着开口的勇气。他知道自己不会说好话，这种时候更加用心谨慎，在自己常用句库里百般挑拣，最后反而成了个放不出屁来的哑巴。江澄像是被他盯得不耐烦，锋利的眉峰烦躁地蹙成了丘陵，食指在方向盘上以不低的频率敲打着。
先一步打破沉默的是敲在车顶的雨声。荒漠里的倾盆大雨。
“……下雨了。”金凌望着江澄那边的窗外，喃喃。
江澄将雨刮器和远光灯都打开了，这才矜贵地侧头睨了他一眼：“没见过斯诺里星下雨？”语气带了点说不清楚的不屑，像是终于逮着劲在小辈面前炫耀自己走过的桥比对方吃过的米都多的那类长辈。
没和你一起见过。金凌这样想着，目光望向前方能见度极低的道路，只说道：“以前夜猎的时候见过，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江澄刚才顺手把暖气也打开了。温暖的室内，一窗之隔的黑暗、寒冷、危险遥远得如同是另一个宇宙的幻影。
他上一次遇上这样的大雨，是在被人追杀的逃亡途中。手臂上被戳了个血窟窿，怎么跑滴下来的血迹都藏不住踪迹。猎手穷追不舍，直到大雨从天而降，将血迹和他的行迹切断，这才甩脱了对方的追捕。他一番好找总算寻了处地方躲雨包扎好伤口，随后找了几截干燥的枯木生火打算在此将就度夜。受伤与淋雨导致他后半夜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半梦半醒间看着洞外天地倾倒般的浩荡雨幕，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无姓无名地死在这里。
“你在猎场里待了五年。”江澄突然开口，“现在能混到可以自由出入的资历，已经算是有所成就了。”
金凌被声音突兀地从回忆中拉出，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沉默地听着。江澄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他，语气平淡地像是谈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很多人刚开始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入猎场。有些人一开始就死了，有些人侥幸活下来。那批人中的一部分得到了奖赏、习惯了杀戮，慢慢尝到甜头。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朝生暮死及时行乐，听上去多潇洒肆意。
“他们差不多也就在那里了。出来就挥金如土地玩乐，在猎场里从死神嘴里讨命活。哪一天指不定就死了，没死的继续狂奔在死的路上。”江澄的语气里没忍住染上了一丝情真意切地鄙夷，他随即回过神来，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冷淡，“你要是觉得这种活法挺没劲，趁着这乱子可以离开，找些别的事做。”
金凌感觉自己隐约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大脑依然不可置信地做着自我辨证，心脏却先一步没个廉耻地狂喜了起来，张口差点没找到说话的调子：“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做。”
江澄闻言眉一皱就差没张口骂“竖子不可教”，临出口时阖眼收了收脾气，总算是使自己显得没那么刻薄：“不知道就慢慢想。”
说完终究是不过瘾，没忍住似的又嘴贱添了一句：“你要是三年五载地想不出来，大不了再回去送死玩玩。”
金凌一时没回话，扭过头看向窗外。江澄是在劝他见好就收珍惜羽翼。听江澄的话音，似乎即使他过不了DNA配型，江澄也打算让他留下别再回猎场玩命。
金凌当然不想再回去。他本来计划等攒钱抵了押金，把自己当时没卖的一部分东西讨回来，之后就换个营生慢慢盘算。虽然刚刚发生的恐袭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万变不离其宗，金凌已经在浪涛间沉浮了足够久，他攀住的那棵稻草既然长在岸上，他便绝无可能在逐浪途中忘却上岸初衷。
只是他没想到，即使江澄不怎么信他就是金凌其人，也没有因此三缄其口，还对他说这番话。可能是他之前不曾了解过江澄，所谓预判终究也只是凭空猜测。他没想到江澄是这样的人。金凌这样想着，悬着的心重重地放了下来。他脱力地靠在了椅背上，经历过六年没日没夜的紧绷，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与神经首次彻头彻尾地放松了下来。几乎就是在卸下身上压着他那么久的重负瞬间，他心无旁骛地昏睡了过去。
12.
金凌是被不绝于耳的轰鸣声震醒的。他那边的车门开着，江澄站在门外神色莫辨地看着他。而在江澄的身后，冲天的巨型飞船悬空立着，引擎燃烧能量发出白色带粉的光。金凌眼前一亮，瞬间清醒了过来：“你的飞船？”他的表情掺杂着意外与惊喜，饱含男孩对于机械武器飞船等事物纯粹的喜爱。
江澄愣了愣，随后感到了一种迟来的、难以言喻的满足，这种得意情绪极大冲淡了他对于对方一言不发还睡过去的不满。
这艘飞船由他一人改造，使用年限够他把飞船当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但即使是这样的得意之作，在改造完成后，他也只是心里默默地感叹一下。冷静地独自吞咽了无法分享的喜悦，和喜悦之后潮水般涌来的空洞。
飞船里其实有很多人工智能的机器人。江澄年轻时听过很多一个人乘着自给自足的飞船独自在太空中漂流一生的故事。他们大多和自己的机器人建立了类似主仆的深厚友谊。但程序和人是不一样的。江澄明确地知道这一点。程序可以日复一日地在宇宙里存在着，人不可以。江澄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做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
所以他宁愿一言不发。
“拿废弃飞船零件改造的，参考了挺多旧式军部战艇，相比于实时更新的军事装备大概算是很落后了，不过跟民用船相比还是先进不少的。”江澄状似无意地解说，领着人走进舱口。飞船内部的灯光在江澄踏进去的瞬间由近及远螺旋式地亮了起来。
“拿套设备出来给他做DNA配型。”江澄随口吩咐。看似毫无玄机的墙壁随即动了，一条光带贴着蜂巢状紧密排列的砖片亮起，朝一个拐角延伸了出去。金凌看了江澄一眼，江澄脸上窥不出喜怒，只用下颚朝那个方向点了点，说：“走吧。”
那就是跟着光带的意思了，金凌走在前，有些忐忑地循迹进入了一间无菌室消毒，江澄没有跟进去，隔着落地的钢化玻璃一言不发地抱胸看着。这艘飞船的人工智能行事风格是与其主人如出一辙地干脆利落，实际性格却不见得像看着那样阴郁冷漠，它简单取了金凌的头发做化验，趁着等待的时间又快速让人躺到辐射扫描仪上推进去做了个全身体检。“年轻Alpha啊，不错。”它语焉不详地评价。
检查结果直接递送给了在外等候的江澄，金凌没走过这种程序，还以为那台高速旋转的机器是在做配型，穿着无菌室换上的抗辐射服耐心地等待着。然后他听到医疗室的移门缓缓打开了。
江澄站在门口，没说话。走廊的白光从他身后劈过来。
金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慌乱间还下意识避开了脚边江澄的影子。江澄每次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他讨好的意愿太强烈，先前的心路历程又过于曲折，江澄也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样子，百转千回的结果就是手足无措，一次又一次。江澄沉默地看着金凌，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悲悯还只是肃穆。金凌不堪这样的对视，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江澄愣了愣，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